1. 引言
其实,在我刚开始萌生出「给音mad拍一部与之相关的纪录片」的想法时,第一时间在我脑中浮现的便是所谓的「音mad史」了。基本上就是围绕关于音mad从何而来、其又是如何发展、而其现在的实态又是怎样之类的问题拍一部科普、或者说介绍类的纪录片。不过很快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,理由很单纯:因为我觉得这种东西没什么意思。
不过巧合的是,当我在进行《中国音mad故事》的拍摄的同时,日本音mad圈也推出了他们制作的《音mad史》并在国内也大受好评1。而或许是受此刺激,国内也出现了以制作国内版《音mad史》(即《中华鬼畜音mad史话》)为目标的团队。
对于这件事本身我倒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2,只不过实在会忍不住在心中思考起来:如果要像美术、音乐、文学等一样,编写一本作为中学或高中教材使用的《音mad史教科书》的话,我会如何去编写呢?
于是理所当然的,在这过程中我便遇到了一些问题。而我想这些问题应该也不止是在制作《音mad史》时会遇到,应该说只要去思考某种文化的历史应该如何被记述的话,大概率都会遇到类似的问题,因此我决定将这些问题写下来,一方面作为给《中华鬼畜音mad史话》团队的参考,一方面作为给之后如果有想要研究某某文化史的学生的提醒。
2. 问题点
首先一件很显然的事是,「音mad史」和「音mad圈史」是两件事,这点换成别的东西也一样,比如「日本动画史」和「日本动画界史」是两个不同的东西。当然,二者自然会有相互重合以及影响的部分,但至少前者一般还是以作品为中心的,而后者则一般是以社群为中心的。蘑菇大战可能对于「音mad圈史」来说是需要记录的重要事件,但对「音mad史」来说则非常无关紧要。
因此,首先需要确认的或许是想要制作或者记录的究竟是什么,如果将二者搞混的话就会做出来一个非常没有焦点的、莫名其妙的视频。不过至少从目前的预告片来看,《中华鬼畜音mad史话》好像更接近「音mad圈史」而非「音mad史」3。
而进一步的,在记述的过程中,我们还会遇到别的问题,比如让我们拿阮天殊在bxm搞的「每年五个,回顾过去的十二年!」4为例。虽然他这个不是什么「音mad史」,但我们还是可以找出一些类似的地方。比如对于他的这个企划,我们完全可以提出这样的质疑:为什么在提到那一年的历史时,不是选择重要作品p,而是莫名其妙地选了个不太重要的q?
换到「音mad史」上,我们也可以提出类似这样的问题:为什么在提到ytpmv/鬼畜/人力类型的音mad的历史时,不是选择重要作品p,而是莫名其妙地只选择了不太重要的q?
除此之外,如果真的做出了「音mad史」的话,很可能还会遇到这些批判:
- 把某些作品归类到错误的音mad类型(你说作品p是ytpmv,但它明显是人力啊)
- 对音mad类型的理解有问题(你说ytpmv是这样这样的,但明显ytpmv是那样那样的啊)
- 看不到历史背景(你说作品p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重要,但它明显是因为那个原因才重要啊)
- etc.
的确,在记述「音mad史」时,向当事人询问的确可以了解到很多信息,我想他们那个制作团队也是这样做的5。但需要注意的是,这些信息也并不总是完全正确的。
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、不同地方出现说法不一致的情况相当常见。有时是不愿说出真心话,有时无意识中说些特别夸张的话6。即便是再诚实的受访者,随着经验的积累也会改变想法,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。
有时候,也会由于采访者的理解或编辑的水平,当事人说的内容可能会在无意中被曲解。虽然我们只能相信资料,但我们也需要判断这些资料是否真的值得信赖。
此外,比方说就算现在我们能突击采访到类似221之类的远古老人他们本人,但说到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,记忆模糊或记错都是很常见的。也就是说,「正确的历史」是建立在「无法记录完全真实」这个前提之上的,可能更像是由世上相信的人数多少来决定的多数决。
而且说到底,就历史整体而言,所谓的历史记述并非仅仅是对客观事实的简单罗列,而是不可避免地需要对事实进行取舍、相互关联,从而将其构建成可理解的形式。换句话说也就是,历史记述从某种意义上来是其实在创造某种叙事。因此无论是「音mad史」也好,还是市面上的什么「日本动画史」也好、「现代艺术史」之类的也好,也都不过仅仅是在某一种叙事视角下呈现出的发展脉络罢了。这点很重要。
不过至少,在书写「音mad史」或者什么别的「xx史」时,(撇开简单的事实误认和知识欠缺不谈)我们也需要时刻思考以下这些问题:
- 假如真的要弄一个「音mad史」的话,应该由谁基于什么材料,从什么视角来写?
- 当不同世代、不同社群之间的历史观明显不同时,应该如何处理?
- 其他艺术和文化的历史是如何被记述的?
- 「事实」(比如某个作品是什么时候发布的这种可以被明确验证的历史细节)的问题和「历史认识」(比如某个作品的重要性这种涉及对历史事实的诠释和评价)的问题,真的能够那么明确地区分开吗?
- 最好避免使用人人都会想到的「选择播放量高的作品」这样的进路。因为除非是产业史的记述,播放量高(或者别的领域的销量高、票房高、卖的好)本身(至少直接来说)并不足以成为文化史记述中选择作品的充分理由。
- 作为一个更普遍的问题,历史/历史记述本质上是什么,它要做什么?
最后,我想我们还需要谨记一点,即在文化(特别是流行文化)领域里,通常都会存在非常了解内情的所谓「圈内人」,如果随便乱说话的话便会很容易招致他们的怒喷。
以上。